2023-01-29 09:52:03 来源 : 界面新闻
过去的2022是多变的一年,给投资市场增加了很多“风险指数”。
根据清科创业(01945.HK)旗下研究中心的报告数据,2022年中国股权投资市场新募集基金披露募集金额为2.1万亿元,小幅下滑2.3%。
(相关资料图)
其中,美元为主的外币基金募资显著下滑,2022年新募外币基金共计114支,同比下降40.6%;募资总规模达到2496亿元人民币,下滑18%。
事实上,这一年终成绩还要归功于红杉、高瓴、启明、普洛斯等少数头部私募机构在第三季度陆续完成的新基金募资,上半年外币基金募资甚至出现65%的断崖下滑。
目前占据市场近九成资金量的为人民币基金,国资背景为主的LP (Limited partnership,基金出资人)、GP (General partnership,基金管理人)成为了中坚力量。清科中心数据披露,城市母基金、政府引导型基金所代表的国资已经是私募市场最大的单一出资方。
此外,2022年新募规模超100亿的基金共有17支,除少数几家头部机构的大额美元基金外,几乎所有百亿人民币基金都为具有国资背景的机构所募得。100亿以下各级中小型创投基金,国资背景机构也为主要参与者。
资金来源的变化带动投资标的发生了位移。国有资本倾向于将大额人民币基金投向指定产业领域,以实现政策目标。基建基金数量同比上涨140.6%,其中不但包含房地产等传统基础设施建设的大型基金,还有许多聚焦新能源、新技术、物流仓储等领域的新型基础设施基金。
以美元基金定义并风靡国内创投圈的“独角兽”(成立时间不超过10年、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未上市创业公司)为典型。根据国际私募调研机构PitchBook统计,2022年,全球新增独角兽公司经过前一年的爆发式增长后锐减。
在全球独角兽仍然集中分布以信息技术(IT)、消费产品服务(B2C)相关产业的前提下,亚洲地区在医疗健康、企业服务(B2B)、能源、材料与制造业等传统末端产业中的独角兽数量显著增多。
除从互联网转向能源、医药、工业制造代表的硬科技领域的分布变化外,独角兽的估值也大幅缩水。
从IDG在1993年投资2000万美元在中国创立“太平洋技术风险投资基金”(后更名为“IDG资本”)算起,国内风险投资于三十年内在互联网领域批量制造了独角兽神话。当下资本市场格局重构,新老独角兽交替,许多投资人告诉记者,行业处在一个变化的节点已是前提共识,如何利用变化则是大家正在思考的事情。
近期,华创资本合伙人熊伟铭接受界面新闻的专访,分享他对过去一年的观察与判断。
熊伟铭是一位多领域的早期投资专家,在中国创投行业拥有20年的实战经验。对于上述风险投资的种种变化,他的四段职业经历串联起来可以作为一处注脚。
目前,他在华创资本负责前沿技术和生命科学领域的投资,推动了包括智加科技、文远知行、图达通、深鉴科技(被NASDAQ: XLNX收购)、梅卡曼德、特赞、智齿科技、Nreal、蓝箭航天、睿心医疗、嘉辰西海、科凯生命、华夏英泰、新格元等投资。
正式成为一名投资人前,熊伟铭在美国投行Piper Jaffray担任中国互联网分析师,参与了百度、携程、盛大游戏等中概股的IPO工作。
2005年熊伟铭进入中经合集团(WI Harper Group)成为合伙人,后者是美国首批跨太平洋高科技风险投资公司之一,当年也是最早进入中国的风险投资机构之一。他期间主要负责对傲游浏览器、3G门户(NASDAQ: GOMO)、图吧(被四维图新收购)、科美诊断(被Actis收购)、理邦仪器(创业板:300206)和创新工场的投资。
2010年前后,熊伟铭加入贝塔斯曼亚洲投资基金成为合伙人,先后投资过豆瓣、蘑菇街一批早期移动互联网创业项目。
以下是界面新闻对熊伟铭的采访实录,刊发时经过编辑。
界面新闻:公开数据显示,华创资本2022年一共投了15个项目,你如何评价这个投资成绩?
熊伟铭:无论是从投资量看,还是从募资量看,机构同过去几年相比都有大幅减少,这也是2022年行业的整体状态——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国内去年其实就是完全的暂停。拿行业内一家顶级机构的公开投资案例来看,以往市场好的时候,像2021年,都会投100、150多个案子。去年统共也只投了69个,其中还有大量是旧项目追投,新投的可能不超过10个。
界面新闻:易凯资本董事长王冉发过一条朋友圈形容2022上半年 “保持基本正常的投资机构占比20-30%,明显放缓的占比50-60%,剩下10-20% 彻底躺平”,你是否同意这个观察,能够概括去年的风险投资生存状况的一个关键词会是什么?
熊伟铭:基本认同,唯一不同意的地方是可能高估了保持正常节奏的机构数量。
“冰封”很能代表去年的状态,并且投资阶段越早的VC机构越冷,天使和早期投资机构大部分都被冻住暂停。
界面新闻:过去一年发生了种种变化,哪些长期看会是风险投资行业的深刻改变?
熊伟铭:2022确实是充满变动的特别一年,无论是美联储加息造成全球货币市场的收紧,还是新冠、俄乌冲突对世界供应链体系的冲击, 以及围绕中概股赴美上市的拉锯、一级市场动荡与科技股的低迷。对比前20年,更像是昨日世界的变迁。
风险投资处于市场的前站,对宏观市场的变动感受往往更为敏感。美国、欧盟持续的加息政策,日本最近也破天荒地调高了长期利率上限(记者注:继续负利率的前提下,国际媒体解读为事实上的加息)。过去20年的低利率时代已经结束,市场的β值已经消失了(记者注:β值通常指承担市场波动风险获取高收益)。
2022年的资产价格普遍特别低,各大上市公司都跌得不成样子,去年买入都不叫抄底,完全是深不见底,平均水平肯定已经到了一个历史低点。
同20年前相比,国内风险投资从早期萌芽到达高点,然后走进了一些乱流,包括国际的形势、经济状态,现在应该说是进入到激流。
界面新闻:怎样看2023年的行业前景?
熊伟铭:随着疫情防控的放开,国内消费的恢复是目前最关键的一个希望。
但预计今年行业应该缓慢恢复,但不会出现非常陡峭的增长。因为宏观经济形势其实不是很好,包括各国货币政策与全球贸易体系,人口出生率也可能会在未来一个节点明显降低,整个外部环境都是充满风险的。
现在反而可能是一些宏观基金赚大钱的好时机,像跨国对冲基金和大资管机构,世界变动越剧烈,他们出手也越多,许多资金可能也会往宏观投资(记者注:黑石、贝莱德、凯德投资、普洛斯等国内外投资机构今年年初已经多次布局各国基建投资,像物流、地产、制造业)。
界面新闻:近几年行业热烈讨论产业投资主导的硬科技赛道,如何看待其中的机会?
熊伟铭:硬科技强调创新技术驱动,当下来看是一个大方向,也是很好的概念,但哪些机会是真正属于创业公司,真正属于风投,需要仔细识别。
去年来看,硬科技领域真正的机会并不多。像比较火热的半导体、医药去年在股市上都出现了不同的跌幅。像半导体去年年终就被集中杀下去一波,最近也正在经历产业的估值调整。
我能想到为数不多的亮点就是新能源领域,电动汽车和动力电池行业,比亚迪和宁德时代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公司。之前跟比亚迪半导体的投资人交流,他们称今年完全超预期,之前最狂野的预测说年末市占率达到22%,现在能够占到30%,非常惊人的成绩。
国内风险投资行业一向扎堆跟风,但眼下已经明白不可能赚到所有机会的钱。
像新能源领域的大多数机会可能不属于初创企业,虽然风险机构也有投,但大多数是在大行业、大产业链里面投一些细分、前沿的小众品类,大机会主要来自产业层面的资源整合,像原材料、投资建矿等等。
新能源、锂电池行业今年更重要的是技术怎么能够工程化、商业化。今年总体来看没有什么新技术驱动的投资机会,完全靠资源驱动,或者说下游需求拉动。
界面新闻:考虑到真正的机会如此稀缺,放眼2023年,哪些领域或技术会是你长期关注的?
熊伟铭:我现在花比较多的时间、今年也会长期看生命科学领域研究,特别是医疗行业。
中国医疗行业虽然存在已久,但是直到2015年前后才出现了比较正规的市场机制。比方说像最早我们10多年前投的理邦仪器,2008年上市的迈瑞,国内医疗创业公司大部分都是出口业务,做一些中低端的医疗电子产品,像器械、检测设备。国内投资传统擅长的正是这块,目前我们的组合是器械占一半,创新药和IVD(专用于检测相关的器械、试剂)各占四分之一。
经过多年发展,特别是新冠病毒这样的突发公共卫生危机冲击后,国内变成了医疗企业的主战场,再加上一些可能的国际性业务,相关监管也都在推动完善。国内医疗基本走工程化的路子,国家工程化、市场工程化,然后一步一步完善标准。
未来,我们会更加关注基础医疗,特别是支付环节的商业保险。虽然中国目前走的是全民医保路线,商业保险市场小且处于低点,但联系去年出现的集采难题、医疗资源挤兑,如果整个社会的有一天增长放缓,政府财政收入触顶,医保能否保证如此高的赔付率,商保能否会成为组合补充都值得长期关注。
界面新闻:相对于传统的互联网投资,对机构的募投管退来说,硬科技为主的产业投资是否意味着更长的周期?
熊伟铭:跟上一个周期相比,它明显更长。
从全球股票市场来看,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,大家普遍越来越长。比如说二手份额市场(S基金),原本都没有这个市场,主要是为长周期里的机构退出提供更多流动选择。
美元基金大都是12年起步,现在还出现了15年期的新基金,甚至更长。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时间还不够长,有两种可能的原因:一是产业项目从萌芽到成熟的时间普遍更长,留给机构的退出时间不够,需要再加两年;二是投资人好不容易熬过巨大风险,丰收赚大钱时反而到期了。
总的来看,全球资产货币化的时间整体都在向后推,都在延长。
界面新闻:像一些声量很大、话题度很高的技术,比如元宇宙、Web3、AIGC长期看会是好投资标的吗?
熊伟铭:这三个领域的实际投资成绩和外界想象有差距,大家现在处在一个热闹的讨论阶段,并没有频繁下单。
对于此类标的,投资需要理解“概念—技术—商业”的不同。
首先是元宇宙,整体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,而且随着Meta的股价大跌,整体投资去年已经开始进入到收尾状态。关于元宇宙的定义和实现路径目前仍比较分散,更接近于概念,没有统一的硬件设备作基础算力平台是硬伤。
目前看AR/VR是一种可能的硬件方案,我们投的Nreal最近也宣布了第10万台消费级AR眼镜下线。但目前全球AR/VR需求市场还很小,或许可以期待明年苹果要发布的VR头显。有了成熟的硬件市场做支撑,元宇宙概念强调的沉浸参与、新空间才算有了真正的商业价值。类比移动互联网来看,元宇宙还是缺少一个 “iPhone时刻”。
其次是Web3,更像是20年前的互联网,整体处于社区状态,像去年上半年爆火的NFT似乎并没有产生持续的外部效应。国内目前没还有看到真正有突破性技术,或是清晰定位、成熟产品的创业公司,大多数项目从技术过渡到商业层面的终点都是发币,在国内又是法律禁止的红线。该领域的投资现在处于一个试错阶段。
最后是生成式AI,GTP-3模型确实属于非常大的技术突破,AI作画、文生图也是相对清晰的落地场景,但目前可能产生的巨大商业价值并不属于创业公司,更适合微软、谷歌,或者抖音、快手、B站这类大公司用做整合产品,提升效率。因为支持大模型运算的硬件(例如GPU)采购是一个大成本项,除非专用于AIGC的云出现。算上投资收益比,生成式AI短期内很难成为一种独立的创业生态。
界面新闻:产业投资成为趋势的情况下,互联网时代一类资金门槛低、扩张快的“小而美” 项目还有可能出现吗?
熊伟铭: 现在资金减少很多,VC数量也少很多。现在钱主要集中在国资背景大资金或头部市场机构,对小事就更没兴趣了。
像一些消费赛道项目,未来可能需要真正解决实质需求,而不只是一种靠细分市场的极致扩张来实现。考虑到早期创业的资金门槛越来越高,再加上整体周期越长,我觉得“小而美”可能在未来不会特别受重视。